“姥姥,你不要害怕呀,咱们有更好的医院和更好的医生,你的手术肯定会特别成功,这是好事儿啊,对不对。”
“我没有害怕,我巴不得早点切了算了。”姥姥拍拍沈岱的手,“你不用担心。”
“那你怎么一直很不安的样子。”沈岱调侃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见医生啊。”
姥姥轻叹一声,她看着沈岱,欲言又止,眼神称得上哀怨。
“到底怎么了?”沈岱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你爸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姥姥像是扛不住了,快速地将这重负扔了出来。
沈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很想讥讽一句“他居然没死”,但他不忍心,哪怕那个人已经不配称为人子,但他知道,有几个母亲能真的放下自己的儿子,他倒吸一口气,平复过快的心跳,闷声说道:“他已经失踪好几年了。”
“嗯,但我心里一直有种预感,他早晚会回来的。”
沈岱咬牙道:“回来做什么,混不下去了?家里还有什么能让他骗的。”
姥姥红了眼圈:“他没说他在哪里,也没说他想干什么,就是说……说想妈妈了。”
沈岱的胸腔窒闷得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那是憎恶。
七年前,他正在准备毕业论文,同时在研究所实习,争取人才计划的名额,得到高薪入职星舟集团稀土研究所的机会,那是每个稀土人都梦寐已求的发展。那时候的他,二十岁,成绩优异,前途无量,有爱他的姥姥和姥爷,有温暖漂亮的家,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望。
可是这一切都被他的亲生父亲毁了。
那个自私的畜生,骗光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去为男友做抵押,他们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还背负上巨额的债务,姥爷伤心至极,病倒了,不到半年就走了,一辈子生活优越的姥姥被迫搬到廉租公寓,往后所有的开支都由他的工资来承担,房租、生活费、医疗费,压得他难以喘息,如果那时候没有老师的帮助,他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最艰难的那几年,沈岱不愿意回忆。他身边有从非常贫苦的地方来的同学、同事,一样在努力把生活过好,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工作累、压力大、贫穷,这些他都能承受,接受自己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恋爱结婚、组建家庭,也不难,他真正的、至深的痛苦来源于至亲的背叛,以及看着最爱的人痛苦却无能为力。
后来他涨了薪,还拿过项目奖金,生活有所改善,再后来,瞿末予戏剧化地从天而降,彻底把他拖出了泥沼。
他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可为什么那个罪魁祸首还要再出现?!
姥姥握住了沈岱的手,轻声说:“阿岱,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不想见他,我不让他回来,对我来说,他……他就算死了。”
沈岱反握住姥姥的手,细瘦的指骨,干瘪的皮肤,这是一双苍老的手,也是在无数个夜晚安慰他入眠、为他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给予他不求回报的扶持的手,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姥姥心中那从未愈合的伤痕,被撕扯得更大了。他鼻腔酸涩,心痛不止,他搂着姥姥的肩膀揽进怀中,他很想说一些宽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岱知道他的oga父亲一定会回来的,那个人,从小娇生惯养,极端自私任性,无论为了什么,只要是其想做的,就会去做,从不顾及别人。
他打定主意,要尽快搬家,把姥姥的手机号换了,最好那个混蛋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好的结局。
在医院忙活了一天,跟新的主刀医生沟通了治疗方案,手术时间定在一个月之后。
回到家的时候,俩人都累了,姥姥吃完饭就提早睡了,沈岱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近期发生的所有事都让他焦虑又烦躁,偏偏又都看不到解决的头绪,无论是疾病,还是感情,都远远超出他的掌控,他只能被动地走一步看一步。
沈岱盯着手机,再次忍不住点开了瞿末予的对话框,看着那个灰黑色树皮的头像发呆。
好想他,他在做什么呢。如果自己现在在瞿家的话,俩人会做爱吗……
沈岱突然很想要得到瞿末予的回复,哪怕一个字,而不是这个冰冷的验证信息,他打进输入框,踌躇许久,删删改改,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发什么合适。说什么才会自然不刻意,并且让瞿末予大概率会回复呢。
对了,道谢,别说废话,真诚的道谢完全不会唐突,这本来也是他该做的。
他发送了一段话:我姥姥的一切手续都办妥了,手术时间定在下月中旬,白主任很有信心,谢谢您。
发完这段话,沈岱抱着手机开始了等待,他无论干什么,都要隔几分钟就切回微信界面,满怀期待又一次次落空。
直到过了一小时十七分钟,瞿末予的头像第一次有了红色的提示数字,非常简单的三个字:不客气。
沈岱盯着他们的对话看了好久,犹豫再三,发了一句“晚安”。
这句晚安如石沉大海,一整夜都没有得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