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号脉、开方子,说的无非是陛下咳疾发了,切勿情绪过大波动云云。
煎煮了汤药由内官端来服用后,渊帝已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内官大着胆子禀告一声:“陛下,骠骑将军来了,正在宫外等候。”
渊帝怒气未消,“教他在外面候着!”
内官想要再劝,陛下却已昏睡。
骠骑将军战功赫赫,且治疫有功,此时整个京城都在称赞将军,陛下却堂而皇之的将他晾在门外,这无疑就是在打将军的脸啊!
便是如何衷心之人,怕也会心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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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渊帝醒来后,已近下午。
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太后静坐在一侧。
内官要上前扶他,被渊帝挥开了,自己撑着胳膊坐起来。
好好睡了一觉后,渊帝的面色已好转许多,只是在看见太后之后,眼色微嘲,开口苦笑了声,“连太后都为了他来说朕的不是么?”
太后闻言,手指停下拨动佛珠。
抬起视线,慈爱的视线蒙上了一层淡色。
她素来知道皇帝多心,但听见他连自己都疑心,未免心下有些不适,想起门外站着的那个孩子,即便被皇帝如此冷遇,他亦不曾拂袖离去,仍然守在甘泉宫外,她本不想为耶律肃求情,听皇帝这么说后,她就如他的愿:“他到底是禾阳的孩子——”
渊帝脸色一沉,掀开被子直接从床上下来,垂下视线,拿出了帝王气势:“那是她与戏子生下的杂种!是皇室的耻辱!”
太后将佛珠往手里用力一攥,发出吱嘎响声,紧接着怒斥一声:“皇帝!慎言!”
渊帝这才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但面上不见丝毫愧色,语气敷衍着说道:“母后,儿子这些日子被疫病所累,难免脾气急了些,还请母后不要往心里去。”
太后面色不变:“你素来是疑心重的,我自是明白你皇帝难做。但是,禾阳是为了谁嫁去的西疆?是如何求着你我照看肃儿的?又是如何死的?又是谁在禾阳死后连质问都不敢问一句西疆的?”老人家咄咄逼问,句句叩心,念及自己女儿惨死异乡,心中愤懑:“这些事,难道皇帝都忘了不成?!皇帝忘了也不要紧,毕竟人走茶凉,可现在在外面跪着的是你们耶律肃的血脉!他为了耶律家的江山从那么小就进了军营!这些年来击退西疆!降服东罗!不说战功累累,那也是满朝无人能比得过的军功!可皇帝你呢?!除了疑心他有异心处处忌惮外,你对他可有几分感激几分愧疚?!”
面对太后厉声质问,渊帝的面色难免不快。
他冷着脸色,反问一句:“儿子能不怕吗?他一日日强大,百姓日日赞他,朕身为天子,如何不惧他!”
“皇帝……”太后只得沉叹,“为帝王者,需得天下贤才为自己所用,若只会忌惮防备,皇帝手上能有多少人可用可信?先王……已经错了,难道你还看不懂吗?!连区区东罗都敢欺负到我南延头上,连哀家亲生唯一女儿都要远嫁和亲西疆,这些种种,你坐在那皇帝宝座上难道还看不懂?!”
说道最后一句,太后已有怒色。
恨其不成钢!
但对上皇帝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眸,她目露绝望,摆了摆手,“罢了!这终究是你们耶律家的江山。”
她起身要走。
苍老的背影在起身时,略显蹒跚。
渊帝伸手,意图挽留:“母后——”
太后驻足,让宫人把她带来的东西拿上来,放在渊帝面前。
解开盖在上面的红布后,下面赫然是一把万民伞!
地方官员离任时,若当地百姓送其万名伞,意味着实在赞扬这位官员像万名伞一般遮蔽一方百姓。
这把万民伞上并非是小绸条,而是麻布、棉布等布料。
甚至连墨都没有,是用血书。
渊帝见后震惊,脱口问道:“这是难民营中给他的?”
太后看他的眼神一片冰凉。
渊帝竟有些不知所措:“儿子……”
太后冷冷打断他的话,“这是从魏远县逃出来的孩子送来的!陛下下了屠村令,却有人拼着抗旨也要救下三千百姓。既然既然连当初瞒报疫病的县令都还留着他的性命,难道救了魏远县三千性命的功臣,竟要成为刀下冤魂不成?”
她鲜少干涉朝局。
只是——
这次渊帝太过寒人心!
说她是私心也好,说她是为了耶律家的江山也罢,她该说的,也都说了。
太后敛起面上肃穆之色,蹙起的眉间沟壑深深。
“皇帝自己想想清楚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才离开甘泉宫。
渊帝缓缓蹲下身子,将万名伞折叠起来的伞布扯开些,看着上面一个个笔迹拙劣的名字,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蹲得久了,一时之间竟起不了身。
那一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扪心自问:
他有何错?
甚至连他的侍从都能如此得民心所向,他放他,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