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点燃,夜色渐渐将四周渲染,天空之中一弯没长全的月亮,如钩如弦。
提着灯笼,巡夜的小厮嗅着冷风,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他止不住地缩着脖子,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地在空气中寻找,似乎想要捕捉到什么惊奇诡异之处,可又怕极了真的会找到诡异之处。
忽然,从树林子里发出一阵轻响,嘎吱一声,像是踩到了什么树枝。那人吓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上下两排的牙齿“嘎嘣嘎嘣嘎嘣”地敲了又敲。
“别……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谁就找谁去!”小厮深吸一口气,瞅着那声响源头念念叨叨,他甚至搬出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来寻求心理安慰,结果当肩膀上落下一只手时,顿时如过电般通体惊骇,“嗷”的一嗓子整个人差点飞了出去。
“小李,你杵在这里干嘛呢?”
说话人也被小李的反应给吓得一惊,他抿了抿唇,摆出一副沉稳淡定的模样来。到底是长辈,寻个夜什么的,那不是小菜一碟吗。
“管家,那儿……那儿有动静!”小李哆哆嗦嗦,勉强挤出来了几个字眼。
顺着他同样抖得快要掉渣的手往那树林子的方向看过去,管家面色依旧波澜不惊。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抬手就给了小李一个巴掌。嘴里一边念叨“故弄玄虚”,一边从眼前人的手里将灯笼给一把抢了过来,接着自己大踏步地往着树林子走去。
那晃晃悠悠的烛火在石子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影,一跳一跳的,便像是皮影戏,又像是小妖精,嬉嬉闹闹地玩着逗弄人的游戏。
“您别过去啊,当心有事儿。”小李还在后头缩头缩尾,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又发自内心地劝着管家,“就说该请张大师来做做法事,这都多少天了,指不定‘翠兰’还就在那儿待着没走呢……”
“胡说什么!”管家瞪着一双眼,恨不得冲上来捂住小李的嘴。他对这个咋咋呼呼听风就是雨的小厮没有多少好脾气,尤其是对方还不长眼地提起了这府上的禁忌。
但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忌讳。
“不就是个丫头跳了井嘛,逼逼叨叨个什么劲儿?当心老爷听见了风声,好拔了你的舌头。”
多大点儿事儿。谁家还不死个丫鬟小厮的了。更何况还是自己跳的井,又没人杀她害她的。故而心底里理由充足并底气十足,管家脖子一梗,对小李义正词严地说道:
“跳井,那是翠兰那个死丫头自己没福——有什么想不开的,老爷能看上她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儿,多少人巴望着盼着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嘿,她可倒好,到手的富贵就给扔了。真真就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听着他的话,小李却是暗自咂舌。他低着头,并不多言语,心里却腹诽道:老爷那是人吗?如花似玉的个大姑娘,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浑身都是伤。寻医问药又有个大夫人在拦着,这府上便是捧高踩低的人物,怎么会饶过了翠兰去呢?
故而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这才找了口井跳下去,图个利落干净。
同为府上下人,小李又想起自己刚到府上时,被老家丁欺负,日日吃不上晚饭。而下人又是一天就两顿饭,刨除了早上的稀饭咸菜,晚上的才是真能填饱肚子的那顿。而饿着肚子,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自然也没有精神干活。干不好活,就又被老家丁教训,这几乎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而当时,在姨娘房里伺候的翠兰,瞧着他可怜便将自己的饭分出一半来给他吃。她笑着,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温温柔柔地对他说道:
“吃吧,我就稀罕看你吃饭的样子。——我家里还有个兄弟,小我两岁,同你差不多高的个子。每每瞧着你,我就当是看着他了。”
“出来干活儿后,成年成岁地回不了家。也不晓得我那兄弟有没有好生吃饭,那个子又有没有长……”
说着说着,翠兰的眼中便会浮现出思乡情绪而渲染的淡淡忧伤。但她到底是个亲和柔善的人,不一会儿就又恢复到了春风般的模样,把自己碗里的粥倒给小李,嘱咐他快些吃过后去下房休息。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小李忍不住感到眼眶发烫。他抬手摸了一下,竟然摸到了两行热乎乎的眼泪。
物是人非事事休,故人已不再,故园颇伤怀。
他再次向树林投去一眼,看着里头影影幢幢地飘着树枝的灰黑色的痕,心里飘飘摇摇地没有着落。
“行了,别瞎闯子似的出神了,跟我巡夜去。”管家提着灯笼杀回来,拎起小李的衣领子便一同朝主院走去了。在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那树林子里,走出来了两个身影。
一高大一娇小,一个面容俊朗风姿迢迢,一个颜色冶丽倾国倾城。正是慕容玥和陆晚凝。
只不过他俩此时此刻,都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既方便行走穿梭,又能完美地隐藏身形。
将视线投到离去的二人方向,陆晚凝不禁摸着下巴思索。她声音有些风筝飘浮在空中而无所依据的空落之感,对慕容玥询问道:
“你说,他们谈论的那个女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而她的询问显然并不是为了什么答案,因为在慕容玥开口之前,她已经自己跟着话茬继续往下说道:“无论她经历了什么,都只会是悲惨的残忍现实,是将她杀死的匕首,是逼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她却也不该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这对于伤害她的人而言,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的报复效果或是记忆印象。”
“这太傻了。”陆晚凝不禁叹息。
听着她的话,再结合那两个家丁的谈论,慕容玥大致也能明白发生在翠兰身上的事情。他多少也是出身世家,平日里耳濡目染不少听闻那些大宅院里的腌臜事。只不过平日更多的是待在军营里,才生养了一身的浩然正气,绝不与那些纨绔子弟为伍,也绝不会作出此等道德败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