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小县城中灯火渐息,然而到得午夜时分,一束束的火把奔行在道路间,却是变得热闹起来。码头这边,灯火在几艘大船上也已经亮起来,骚动小范围的蔓延。
周佩在房间里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偷偷地朝外面瞧,只见随船的几名将领都已经被警醒,士兵也是一队队地下去。此时宿在大船上的宾客不多,但士兵们也都尽量绕开了那些贵客居住的地方。周佩听得一阵,才知道是望远侯卢沛江的儿子卢纯在青楼之中与人起了口角,随后被强人劫了。
在江宁虽是大城,但王侯之中,那望远侯卢沛江也是颇有权势之人了。这次船队北行,护的是给皇太后的生辰纲,随船的有几名将领,都是江宁军队中得力之人,但在侯爵的身份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原本以为运河航道治安稳定,那些权贵子弟又有家将护着,出去玩耍当无大事,谁知道竟会出现这等意外,消息一传来,众人便立刻行动起来,朝着县城里杀过去。
如此一阵喧嚣,码头内外、船只上下也已经提高了戒备,县城之内,估计衙门的人也开始在配合着做事了。周佩对于青楼之上争风吃醋的事情自然没有好感,看得片刻,便又听到隔壁宁毅与小婵被惊动,起床的声音。她惦着脚尖回到床上,宁毅在外面敲了敲门,问她是不是被吵醒了,片刻,小婵端来一壶茶水,放下后轻声说了听到的消息,方才出去。
两人的年纪其实差不了几岁,小婵同样是少女的样子,面容青涩,只是方才起床,草草地梳起了妇人的发式。周佩躺在床上将她与自己对比了一番,于那小侯爷的事情,转眼便忘了。
然而外面的吵闹声一阵一阵的,远远近近地传来,过了好久都未有停歇的迹象,她自然也就睡不着。不多时,后舱这边隐约间也热闹起来,是有人过来找宁毅。他们在走廊里说话,小郡主竖着耳朵听。
“那位卢小侯爷……现在还没找到……”
“点子武功高,盱眙搜了个遍了,都还没找到人,怕是之前就踩了点的,这样下去,明天走不了了。”
“人选得倒好,若是早有预谋,会不会是……为这生辰纲来的?”
“可能性不大吧,这条线上……”
与宁毅说话的,自然便是闻人不二以及齐新勇等人,他们都是老江湖,只看对方下手的手法,追捕的难度便能知道这到底是意外还是蓄谋。但要就此判断对方是为了生辰纲而来,毕竟还是有些敏感过度了。这一条航道向来繁荣,官府的管理力度也大,他们此时停靠的乃是盱眙一侧,这个大县的另一侧靠着洪泽湖,上面水匪是有些的,但要说他们敢动生辰纲,或是对侯爵身份的人动手,还是不太可能。
不过宁毅等人对那小爵爷没什么责任,此时讨论这事,做个心理准备,也算是未雨绸缪。
这天晚上,盱眙县衙的兵丁、捕快连同船上的大半官兵在县城里一直折腾到天明。第二天,船队便未有启程。那负责船队安危的偏将名叫陈金规,小侯爷上船时,其父卢沛江还曾向他说过一声关照,若是在这里让卢纯出了事,他就算将这生辰纲安全送到汴梁,回去之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自城内陆续回来的众人此时也大都知道了卢纯被掳之事,船队既然不走,他们也乐得在盱眙休息一天,只是各自都加强了身边的防卫。也有人道若此时已经到了淮安,可玩之处便大大地多了。
众人都是富贵人家,这天白日里,有的人结了伴出去游玩,有的不敢乱跑,便留在了码头,叫酒楼过来办了宴席,或是邀请戏班、青楼中的人过来。码头之上卫生条件本不好,但这一侧向来停靠官场,这样一闹,下面又是摆宴席又是唱大戏,倒也弄得别开生面了。
实际上此时盱眙县城已经开始戒严,真要出去,估计危险也已经不大。闻人不二则在担忧着有人要对生辰纲动手,这时武朝的形势敏感,方腊之患被压下之后,党羽四散,各地盗匪、作乱的局面反倒多起来,闻人不二毕竟在密侦司工作,知道的情况也就多,但这一片航路平日里还算安全,要说有人会劫生辰纲,说起来就有些惊弓之鸟的味道。
齐家的三兄弟以前毕竟是在南面起事,对淮安这边的情况就不清楚,宁毅也是相信情报之人,询问过一些熟悉此地环境的人后,心中对于这事的猜测也就有所减少。但这个上午,却听得有关劫匪的消息时有传来,那陈副将派出几支士兵,回来之后却都是扑了个空,宁毅便也与闻人不二等人商量了一下。
“现在要说有人打生辰纲的主意,可能性毕竟不大,要让陈副将他们提高警惕也不可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但好在咱们只关心这个就行了,我想,我们是不是合计一下,想个办法出来,避一避这个可能性……”
他与闻人不二、齐新勇等人商议着,随后也叫来了苏文昱、苏燕平两人旁听,大家各抒己见的说了一阵,外面有人送来一封拜帖,像是邀请宁毅出去见面的。宁毅在这边没有熟人,路上也低调,打开那帖子先看署名,帖子用的是乱七八糟的草书,邀他出门的人,姓李,他仔细看看才认出那名字。心头疑惑。
“呃……这家伙……怎么到处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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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毅与闻人不二等人商议之时,盱眙与淮安之间的洪泽湖畔,十余名骑士正在山岭间行走。此时天上云朵甚多,距离湖岸不远的地方,偶尔便能见到货船驶过,那些骑士指指点点,随后在一处矮林边停下来。当中一名中年汉子指着那水面正在说话。
“那些朝廷将官之中,看来也有生性谨慎之人,盱眙到淮安,不到半日的路程。他们昨夜若一路不停,不到深夜便能抵达淮安,但那船队偏偏就停在了河道里,不入湖口。不过若非如此,咱们也找不到这等好机会。那位小侯爷被咱们抓了,大队是不会就走的,毕竟盱眙衙门的人手不足。但若有关心那生辰纲的人,必不至于让货物一直留在盱眙,只有到了淮安,一切方才安全,到时候这几处湖边,便是咱们动手的机会了……”
说话那人身材高大,背负双刀,看来是绿林武者打扮,双眼却颇为有神,语气沉稳。其余十多人下了马随意走走,有人道:“这可不是最好的下手地点,前方还有两处,就看到时候情况如何了。”看来对周围的环境倒是颇为熟悉。
也有人偶尔打量一下那背负双刀的武者,领头的虬髯大汉道:“朱兄弟,非是秦某信不过你,但此事实在太大。我等以往在这洪泽湖上小打小闹,朝廷的红货虽也劫过,但生辰纲这般扎手的东西,可未必吃得下去。你忽如其来,便说要送这样一场富贵于我等,我心中委实还拿不定主意。这事情一个不好,于我洪泽湖上众兄弟,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那双刀客此时已然下马,听着虬髯大汉说完,笑着拱了拱手:“外界皆言御水虎秦维红秦大哥鲁莽,我看这传言有误了……不过秦大哥倒也不必过谦,我们兄弟听说秦大哥这半年来已然收服洪泽湖上十二个大小水寨,正要做一番大事,因此才过来投效。此时圣公起事天下震动,朝廷又左支右拙无暇东顾,正是英雄逐鹿之时。但小弟也只是这样一说,我等兄弟也知道这笔红货扎手,秦大哥谨慎也是理所应当,取与不取,全凭秦大哥决断了。秦大哥若担心我等兄弟是为了与朝廷的私怨拉诸位下水,那也是理所应当的顾虑。”
姓朱的双刀客这话说得漂亮,将那秦维红捧了一番,又道全凭他来拿捏。那外号御水虎的虬髯大盗摸摸胡须,笑而不语,做胸有成竹状。一旁却有人问道:“若是他根本不动,一定要等到救出那小爵爷才启程,或是提前让淮安的官船过去接应,那又如何?”
那双刀客摇了摇头:“若他根本不动,我等自然仍旧在盱眙与他们周旋,让他们为救出那小爵爷之事耗尽心力。甚至于他们中间有人不安,领船的将军却不许船只先走,就还会产生内讧。至于后者……这条航道一向还算太平,此时尚未有劫船端倪就胡乱叫人过去接,又有几支军队愿意听他号令。敌暗我明,他们只有反客为主,让生辰纲先至淮安,才是上上之策。”
他顿了顿:“只是就算这样,他们必然还是会有一定准备。但向来富贵险中求,若真有可能拿下这批红货,不想冒险那是没可能的了。兄弟也不好夸大,能将动手地点引至洪泽湖上,又能让他们分兵,已是最好的机会。这批红货若真能拿下,天下英雄必望风来投,我等兄弟只望能得一批红利,也好为……为圣公东山再起做些准备……”
双刀客说完这些,神色稍有些黯然,众人此时都以为他是在杭州之战被打散的方腊部署,倒也不以为意。过得一阵,双刀客骑马先行离开,众人仍在那儿看环境,见外人走了,方才道:“这姓朱的到底信不信得过啊?”
“如今这事情,还都是他们兄弟在做,连朝廷的小侯爷都劫了,他们是不想要命了。咱们可还没跟朝廷这样撕破脸,寨主,这事情可得想清楚。”
“虽然没撕破脸,但朝廷难道会容得下咱们。大哥,我看那姓朱的说得也对,主意他是出了,对与不对,还是咱们在看。如今这形势,咱们水寨真想要做大,这也是最好的机会啊……”
原来这帮人本是洪泽湖上的水匪,那御水虎秦维红最近才统和洪泽湖一带的黑道,便有几人找上门来,道有一笔富贵相送,说的便是这生辰纲之事。那几人自称方腊麾下将领,破城之后便流落江湖,已经无家可归,他们是亡命之徒,已经没有退路,秦维红这边还未做下决定,那几人便已经动手劫了小侯爷,说道机会已经有了,到时候劫不劫船,就看这边决定,就算这边不打算动手,反正他们与朝廷仇深似海,劫小侯爷的事情便由他们抗下。这番话说得极为光棍,众人便也连呼好汉,颇为心动了。
只是这事毕竟太大,几人又是一番商议。有人道如今绿林中赫赫有名的梁山泊在起事之初也劫过生辰纲,可见想要干一番大事,都是要劫生辰纲的。只是梁山当初劫的生辰纲甚小,与此时的这笔不可同日而语。但当初梁山劫生辰纲的人手不多,如今他们一统洪泽湖,也有了近千人的规模,随后在众人口中,渐渐说到的,便是在何处动手的问题了。
湖岸附近便有大道,一众水匪寻那湖岸边适合动手处时,双刀客骑着马一路往西,朝盱眙方向奔来,在路边一间茶肆中与几名商旅打扮的汉子见了面。他坐下喝了杯茶,道:“费了我一番口舌,但想来这帮人是心动了,只是不知码头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