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遮月,繁星隐匿在黑夜之间。傍晚的时候外面起了些风,院子里的梧桐树簌簌作响,隐隐有风雨要来的意思。
温映寒从偏殿走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芸夏扶着她的手往内殿的方向走,大殿之中静默无声。
内殿里有两个值守的小宫女正在珠帘附近的地方静候着,见温映寒进来了,低低地福了身子,道了声“皇后娘娘。”
芸夏抬手撩开了珠帘,回身望向了温映寒,“娘娘先去软榻上歇一歇?时辰还早,奴婢去给您沏盏牛乳茶来吧。”
温映寒动了动唇,桃花状的眸子不经意间望见了墙边摆着的那两张黄花梨宽椅,眸光微微停顿了一下。
下人们早已将屋中的灯火点亮,三三两两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在珠白色的灯罩下散发着暖黄色的微光。
“娘娘?”
温映寒收了视线,回眸望向芸夏,轻轻开口“再替我温些桃花酒吧。”
芸夏一愣,方才在晚膳的时候便见她饮了不少,从前她甚少见自家娘娘饮酒的样子,眼见她还要饮,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心温映寒的酒量,“娘娘,再喝怕是要醉了。”
“无妨,这酒应该是不一样。”温映寒顿了顿,方才席间饮了些,倒也没觉得自己要醉了,意识还是清醒得很。
再饮些多半也不会醉的。
一个小宫女端着朱漆描金的小托盘走了过来,“娘娘,这是刚刚皇上命人送过来的糕点。”
温映寒微微怔了怔,琥珀色的眸子下意识地打量在那精致的绘金瓷盘上。前一阵子她在书上看到过这道糕点便无意间提了一句,原本说过便忘记了,却不想……
纤细的手指微不可见地轻攥了一下,温映寒淡淡地收了视线,开口吩咐道“去取桃花酒吧,我瞧着这紫薯芋泥酥不错,配那温酒正适合。”
芸夏不放心地又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真的不像是要醉了,又是难得有这样的食欲,点点头应了。小宫女也走上前将托盘放下,而后同芸夏一起退了出去。
温映寒目送她们离开,回身缓缓坐在了那把靠着墙边的花梨木宽椅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恍然觉察屋内还站着两个人。
她抬眸望向还静立在珠帘两侧的那两个小宫女,缓缓开口道“你们也下去吧,这里一会儿留芸夏一个人伺候就好。”
“是。”两人对这样的情形倒也不奇怪,皇后娘娘一向不喜身边有太多的人伺候,平时更是体恤下人,夜里一般也不叫那么多人值守。
两个小宫女低低地应了一声,垂首福了福身,行礼告退。
大门被轻轻掩上,屋内又恢复了一片沉静。德坤宫中清清冷冷的,唯有廊间宫灯摇曳,和灯火晃动下婆娑的烛影。
温映寒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坐了一会儿,望了望右侧的空椅。
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从失忆后她一醒来,所有的事情便朝她步步紧逼。
同沈凌渊走到今日这般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从前她顾及着前朝的事端,应对着贵妃野心勃勃的手段,可以避着让自己暂时不去想那些事,可事到如今有了温承修在外周全,她一个人静下来了,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
桃花状的眸子离微微涌现了些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迷离,温映寒抬手揉了揉眉心,也没当回事,恍惚间朝珠帘后一瞥,蓦地看见了那把静静平放着的古琴。
自那日芸夏将它从琴师那里取回来后,那把琴便放置在了她的内殿里。
窗外树枝飘摇,落花纷纷。花瓣如雪,不知怎的,温映寒脑海里便浮现起了那年冬日里的场景。
她当真是许久未弹琴了。
……
沈凌渊一踏进院中,便听到了古琴的声音。
那琴音温劲松透,泛音空灵持鸣,在这万籁俱寂的夏夜里,犹如水珠落入古井,蓦然在那映着幽暗月光的水面上泛起阵阵延绵的涟漪。
只消听上一耳,沈凌渊便意识到正在抚琴的是何人了。
身后跟着的王德禄一愣,显然从未听过这样的琴音,就连他这样不懂音律的人都能听出,就算是尚乐司里最好的乐姬过来,也无法与之比拟。
沈凌渊眸色一深,深黑色的凤眸间隐隐浮现起些许波澜起伏的变幻。
王德禄不明所以,不由得沉吟“这……”
“都在外面候着吧。”沈凌渊眸光微敛,朝琴声的方向走去。
王德禄忙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回身叫后面跟随着的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殿之中,并没有宫人值守。
殿内烛光微暗,珠帘随着细微的晚风轻轻拂动了一下,未发出声响,顷刻便归于了平缓。
沈凌渊进来的时候,恰巧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窗边的月色下,琴音袅袅,温映寒身着一身月白色银丝线的长衫,沉静地垂眸坐在古琴后面,纤细的手指轻压在琴弦之上,右手指尖微动,曲音细腻婉转。
此曲名为雪落蒹葭,是冬季里初雪时的场景。
薄雾浓云,无风的雪景,雪花如团如絮,静默无声地飘落在结了冰的溪流上,周围是一片白色茫茫。蒹葭上缀满了初雪,覆压下轻轻摇曳。曲终恍若云雾散,落雪纷纷间,依稀能望见远方。
她自幼师从名门,曾凭一曲惊艳四座。后来老先生云游四海离开了皇城,有人便说她的琴技要止步于此了,却不想来年宫宴时无心的一曲,反而愈发精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