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带谁走,该留下谁,我心里已经明了。
“这是今年刚进贡的雪海云尖,香气扑鼻,碧绿通透,果然是茶之上品,若没了这好茶,日子可怎么过?”凌哥哥笑着,端了一杯刚沏好的雪海云尖递到我面前,“苏苏,尝一口,一定让你余香饶舌,三日不绝!”
我摇了摇头,凌哥哥正想劝我,屋外有宫女禀报,说萦清公主来看望凌王爷,凌哥哥笑了笑,“这丫头八成是为那事来的,苏苏,你等我一会,回来我给你说件事。”
“什么事?现在说不成吗?”
“我还得听听那丫头的口气,反正是喜事好事!苏苏就等我回来罢!”说完,披上狐裘大步出门去。
凌哥哥一走,我马上遣退所有宫女太监,在影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听了,惊讶又欣喜,说了声我马上去办,就出门去,刚走出门口,又折了回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出门去。
我一个人来到御书房,遣退所有宫女太监,坐在龙椅上开始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今天是半年期限的最后一天,若没有猜错,今夜,他一定会来。
夜色渐深,御书房四周静寂无声,熟悉的梨花清香夹杂着独一无二的药香由远及近飘来。
我微微一笑,他还是来了,他还是舍不得天下。
门被一股劲风吹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肩上洒落着点点白雪和红艳梅花,严冬的寒风呼啸而入,吹在我的脸上,一片冰冷,如我的心,冷得刺骨。
我们谁也没开口,静静的看着对方,今夜,有可能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吧?如此也好,再不相见,就不会再想起,亦不会再日日心痛,夜夜悲凉。
“你来了……”
“我来了……”
我们同时开口,默契得如同多年的恋人,恋人?我自嘲的笑了笑,看向他,“宫主来得可真准时,不早不晚,正好是半年期限的这一天。”
“我……”
“你……只想要天下吗?”
最后一次,我要让自己彻底死心,案几上放着我刚拟好的禅位诏书。
我是天下最傻的傻瓜,明知他不爱我,却偏偏陷得那么深,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痴人如我,是最可笑的吧?
烛火闪耀,他眸里的光芒比烛火更闪烁不定,他似乎在迟疑,似乎在思考,你真的只想要天下吗?云天!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低沉的回答,“是!”
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化为泡影,心,一瞬间便跌入看不到底的深渊,原来我于他,真的只是一颗棋子,悲凉哀伤至此,闭上眼,听到最后一颗眼泪滴落心底,一点点的让我的心,如冰雪覆盖般冰冷刺骨。
“若你真的想要这江山,我便给你罢,云天。”
最后两个字很轻很轻,像要随风飘走,他听得清清楚楚,待反应过来时,那抹纤秀的身影已如风般消失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
留给他的只是一室悲凉的幽香,和随风飘落的叹息,以及在风里飘舞的一张素白的薛涛笺。
夜摊开手掌,接住那一张轻轻飞舞的薛涛笺,正是那日他离开梨花林时留给她的那首诗。
今日辞卿去,不敢让卿知,恐卿伤别离,泪落将纸湿,三月人已去,五月为归期,日日复念想,再盼相见时。
三月人已去,五月为归期,他误了归期,负了她。
纸是干的,可是字迹已模糊不清,像是谁夜夜看着信笺,夜夜无声落泪,将字迹浸湿,所以模糊不清。
夜,静寂无声,谁的心事在苍茫的夜里,如丝般缠绕着谁痛楚的心?
高高的琉璃瓦上飘来悲凉的歌声,聪慧如她其实早已看穿一切,看穿他的计谋,看穿他的欺骗,却放纵着他,因为深爱,所以不忍,甚至放纵他夺了自己的天下,也只是沉默。
凄凉哀伤的歌声飘荡在静寂的夜空中,久久回荡,寒风呼啸,雪花飘落,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如谁漫无目的的思绪。
皇宫里空旷冷寂,他把自己锁在这里,这里没有她的温柔,没有她的温暖,没有她的笑容和似水柔情,只有冷寂,死一般的冷寂。
他只记得最后一句,清清楚楚,仿佛像刀一样,一个字,一柄刀,一遍又一遍割着他的心,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拥有过牵手分手太多理由伊人去泪水留拥有笑过哭过太多理由爱已经腐朽……
伊人去,泪水流……而爱,早已经腐朽,如冬日颓败的花朵,凋零成泥……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悲凉的歌声渐渐远去,夜奔出御书房,掠向高高的琉璃瓦,那里早已空无一人,独留下一尾焦尾琴。
琴弦已断,如谁的心事爱恋全被抛下。
她,真的放弃了他!
他,得到了天下,却输了她!
幽静无人的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一辆简洁雅致的马车,飞速行驶在街上,往城门口奔去,驾车的是一位英俊冷峻的男子。
“站住!现在已是子时三刻,不能出城!要出城明天辰时再来!”城门官大声吆喝道。
男子拿出一枚金色令牌,往城门官眼前一亮。
“原来是宫里的大人要出城办事,马上开城门!”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男子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飞快奔出城门。
马车驶过的地方,皑皑白雪上躺着一枚黄灿灿的金色令牌。
“大人,大人,您的令牌掉了……”
城门官大声叫道,那远去的马车竟似没听到似的,渐渐隐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等大人回宫再还给他好了……”城门官小心翼翼的把令牌放进怀里。
雪,越下越大,夜,寂寥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