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时光飞渡,半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季节也从盛夏变幻成了深冬。
宫里白茫茫的一片,琉璃瓦上铺满了层层白雪,地上积雪也如白银一般,铺得再也看不到一点路面,树上挂着冰凌,寒风吹来,便嘎吱嘎吱的落下几根,砸得雪沫四溅。
一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行走于宫殿之间,身后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压进雪里,一名伶俐的宫女追上他,“纪先生,纪先生!”
纪如风停下脚步,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宫女,这是陛下的贴身宫女,难道陛下有事?
想到那尊贵绝美的女帝,纪如风额上冷汗直冒,这半年里,她想了多少策略啊!安百姓,减赋税,重农商,重法治,开港口,重人才,她想出来,是很辛苦,可将一切实施的可是他纪如风,她辛苦,他更辛苦。
仔细想想,他已经将近半年没有休过一天假了,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想到这里,他好想掩面痛哭,指着陛下痛斥她压榨大臣。
他有时候问陛下,干嘛这么着急,来日方长嘛,陛下只是笑而不答,问了几次后,他自知问不到结果,再也不问了,反正陛下想出什么,他去实施就是了,有时也会想出些治国策略供陛下参考,陛下只淡淡看了眼,说先生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他总觉得陛下太过信任他了,交给他做的事也从不问进展,重大决策问她,她也说先生看着办就好了,他曾问过陛下为何如此信任他,陛下只淡淡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陛下有什么事吗?”他好想回家休息,昨夜在御书房忙了一夜,他现在好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该死的陛下,还不放过他,又找他什么事,虽然抱怨个不停,可是只要那小女人有任何吩咐,他还是会往前冲的。
“先生不必紧张。”宫女也看出纪如风累得不行了,笑道,“陛下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温了酒,请先生过去共饮一杯。”
“请我喝酒?她会这么好?”纪如风有些不信,但还是随着宫女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红梅开得正好,湖上已结了厚厚的冰,寒风吹来,冷得纪如风打了个哆嗦,裹紧身上的长袍,快步往亭子走去。
那尊贵绝美的女子一身明黄龙袍迎风站在亭子前,看着满园怒放红梅,轻轻洒落的雪花,手中端着翡翠玉杯,石桌上烧着炭,火红的炭上煨着小酒炉。
见纪如风出现,那女子缓缓转身,浅浅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先生,能陪朕饮一杯吗?”
“陛下真有闲情逸致,大雪天的竟在园子里暖酒赏雪,看来,微臣不陪陛下饮一杯,是不能回去睡觉的了。”
我知纪先生只是玩笑话,他在间接抗议我半年来压榨他,害他每日累得跟驴似的,我微微一笑,扫了一眼早铺上绒垫的石椅,轻声道,“先生,请坐吧!”
遣退所有宫女太监,我亲自为纪如风斟了一杯酒,纪如风看着我,并未觉得多受宠若惊,狡黠笑道,“陛下对微臣如此厚爱,难道有事要求微臣吗?”
心思敏慧如他,自能发觉我的不同寻常,我也不解释,只端了酒杯笑道,“宫中新酿的梅雪酒,香醇甘洌,初冬的第一场雪化成水,用来酿制梅雪酒,带着雪的莹白洁润,梅花的幽幽清香,朕难得拿出来招呼客人,这么好的机会,先生可别错过了。”
说完,故意闻了闻梅雪酒,露出陶醉的表情,“真香!”
纪如风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品评美酒,据说相府中的酒窖堆满了各地的美酒,不过好在他虽爱酒,却从不因酒误事,若有人想送美酒巴结他,再好的美酒他也会认为沾了浊气,也不管人家有脸没脸,直接让下人把酒罐子砸在大街上,自此,再没人打他主意了。
他爱酒却为官清廉公正的名声却因此传至千家万户,这也是我重用他信任他的一个原因。
“陛下就别诱惑微臣了,有事请吩咐,微臣定会为陛下办妥。”
“也没什么事。”我放下酒杯,语气轻松,却心事重重的样子。
“陛下,有事不妨直说。”他也看出了我似乎有心事,说道。
我浅浅一笑,举起酒杯,“先喝酒赏雪吧!”
“好!”他也举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雪香酒洌,余香缠绕不绝,好酒!果然是好酒!若知陛下有此好酒,微臣一定日日进宫来讨要,陛下若体恤微臣,不如赏微臣几坛子罢!”
他贪杯直白的样子让我不由得一笑,帮他满上一杯,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先一口饮尽,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先生若想朕赏赐美酒,就先帮朕把差事办好吧!”
“陛下……”他含笑的脸马上变成苦瓜脸,可怜兮兮的看着我,“陛下就不能让微臣歇息几日吗?非要把微臣当老黄牛使?”
我默默不语,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下去,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仰脖一口喝尽,起身走到雕栏前,扶着雕栏,看着满园的玉树琼枝,红梅似火,雪花飘飘洒洒,如诗如画。
心事,开始一点点飘远,半年了,期限已到!我该履行诺言了!
“陛下有事就吩咐吧,为了梅雪酒,微臣只好拼命去办了!”
他看出我心事重重,笑道,我知他想宽慰我,移回飘落在园中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在桌前坐下,酒香四溢,花香扑鼻,这样的时光,恐怕神仙也羡慕吧?
“陛下这次不说,下次再说,微臣可不一定会帮忙的哦。”他微笑着,东风吹起他的月白色长袍,如今的他,和当初见他时,一样清雅如风,宁和如歌,却多了几分睿智狡黠,如狐狸一样狡猾精明。
“若将来天下易主,还望先生尽心辅佐。”我把玩着手里放翡翠玉杯,轻声说道,他的脸色一敛,敏锐的目光扫了过来,“陛下何处此言?”
“先生不必多问,只需答应朕便是。”我看着小火炉,炉上梅雪酒热气腾腾,香气缭绕,甘洌香醇。
“恕臣不能答应,臣今生只效忠陛下一人!不事二主!”他毫不犹豫的拒绝,语气竟斩钉截铁到几乎看不到商量的余地。
“算朕求先生为了天下苍生而答应,也不可以吗?”我看着他,目光有些忧伤,他也凝视着我,眸里闪过一丝情绪,似乎是……心疼……
“陛下不必忧心,从今后,微臣一定更尽心处理朝政,一定不会让陛下劳累……”他以为我只是累了,殊不知……
“先生一直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和南宫将军一样,是朕最信赖的大臣,朕只是伤了累了倦了烦了,不愿再将天下苍生扛在肩上……”看着满目苍茫雪白,我的语气竟含着浓浓的伤感和倦怠。
“陛下怎可如此说?陛下高居圣位,身为女帝,自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岂可轻言放弃?陛下此举实在是太过儿戏,岂不给百姓留下骂名,给后世留下笑料……”他声色俱厉的说道,全不因我是君他是臣而有丝毫顾忌,这也是我信任他的另一个原因,直言敢谏。
我没有开口阻止,他却没有说下去,只因为我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泪,晶莹剔透,冰晶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