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小孩儿,勉强穿了一双不甚合脚的草鞋,只是这草鞋里头,还垫了一些稻草杆子,也不知是否有取暖的作用。
二人的衣衫都很是残破,看这花色衣料,朱棣只依稀记得,像是洪武十年左右时比较流行的。
大明定鼎天下之前,对衣物没有什么规定,等到朱元璋开国,直到洪武十年左右开始下旨区分士农工商的衣料和花色,比如商贾,不允许穿绸缎等等,便是布料的颜色,也有一些区别。
而老妪身上所穿的……显是在洪武之前,那洗的老旧的布料早已破烂不堪了,至少也有二十年以上的光景。
朱棣见此,不禁唏嘘,便与姚广孝至这长条凳上坐下,那老妪去筛了几碗烧出的热水来,送给他们吃。
朱棣哪里吃的下,随口道:“男人去哪里啦?”
那老妪用南京土音含糊不清地道:“修河去了,去年开始便是修河,今年徭役,男丁都需去一个月。”
“你男人也要去?”
“自是要去的。”老妪在灶台上张罗,一面回答:“只要成男都需去。”
朱棣听罢,不由皱眉,他见这老妪只怕岁数也不小了,她的儿子去倒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她男人这样的年龄,至少太祖高皇帝时就已经做过规定。
不过朱棣没有露出什么声色,只又随口道:“这样也好,至少去了河堤,总还有两口饭吃,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农闲下来,总不至没有活计。”
那老妪奇怪地看了朱棣一眼,又连忙移开目光,接着道:“河堤那儿,可不给饭,需自己带干粮。”
朱棣:“……”
朱棣这时下意识古怪地看了姚广孝一眼。
姚广孝只笑笑,并没有说话。
他历来只是旁观者,从不多事,至于陛下如何想,那是陛下的事。
顷刻功夫,朱棣继续打量这里,似还想多问什么,却又沉思着什么,却缄口不言。
等那老妪终于端了吃食来。
热腾腾的吃食摆在朱棣的面前。
一个禁卫却是勃然大怒,冷声喝道:“你这老妇好不晓事,我等给你这么多银子,你却只张罗这个给我家主人吃?”
原来这所谓的吃食,竟只是掺杂着黄米和碎米的粥,粥水稀得可见碗底。
这哪里是人吃的,这分明是畜生吃的。
朱棣也脸上也不自觉地带出了点怒色,只觉着这老妪有些奸猾。
老妪骇然,脸色白了一下,连忙低垂着头,期期艾艾地道:“不……不敢呢,不敢的……家里……家里就只有这些吃食了,平日里也都舍不得吃……”
那护卫不信,便去掀开这老妪家中的米缸。
往里一瞧,却是沉默了。
朱棣见那护卫脸色古怪,便起身上前去,却见那米缸里……倒还有一些米,大抵也就是半升上下,多是黄米和碎米掺杂一起。
再见其他的坛罐里,也是空空如也。
朱棣顿时破防。
“尔等就靠这些为食?”
“这已是好的了。”老妪怯生生地道。
“你们耕种的粮呢?”
“交了赋税,还要还一些粮,再有……便是男人们上工,需得背一些粮去,还有佃租,也去了大半。”
“这年关将近,米已没了,你们怎么过?”朱棣越听越觉得震惊。
“怕……怕还要去告贷……黄老爷家那儿……”
朱棣惊讶地道:“他舍得借?”
“借一斗,来年还三斗,他们肯借的。”
朱棣深呼吸:“那来年怎么办?”
老妪惊慌失措。
其实她根本已经没办法想来年的事了。
可此时被这么直面的问到,她终究想了想道:“孙儿大了,可以给黄老爷放牛,再大一些,有了力气……除了徭役,便可多租几亩地。”
朱棣忍不住笑了,道:“只这些东西,可如何吃?”
老妪只觉得朱棣等人在责怪自己提供的伙食,忙道:“能吃的,能吃的……要不……要不,贱妇去借一升白米来,总……总不教贵人责骂。”
朱棣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
倒见那老妪的孙儿,却是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黄米稀粥,吞咽着口水。
朱棣便朝那孩子道:“你吃。”
那老妪的孙儿大概是真的饿极,听到朱棣的话,就好像饿狼一般,一下子扑了上去,竟也顾不得烫嘴,呼噜噜便开始吃粥。
吃的很香甜,这一下子,朱棣信了,眼前这可能是老妪竭尽所能地提供了他们的伙食。
只怕即便这样的餐食,在他家孩子的眼里,也已是极丰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