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失哈却早就退远了一些,虽还是低着眉,却仿佛是在说:你看,你看,咱就知道。
张安世可谓是看的津津有味,可怜他离得近,没有亦失哈的先见之明,便见那周康的脑袋上飙出血来,溅在他的身上,张安世反应剧烈,抬腿朝后弹跳。
朱棣是练家子。
练家子最狠的地方就在于,他下手非常重,可偏偏,每一处都避开了人的要害。
于是……周康杀猪的嚎叫,手脚并用地努力挣扎,口里大呼着:“我何罪,我何罪。”
解缙几个已是惊呆了,忙叩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陛下……这是何意?”
此时,朱棣终于站了起来,又平静地将手中染血的半截茶盏抛在地上。
那茶盏已是应声而碎。
朱棣道:“现在还敢说朕是贼了吗?”
周康满头的血,偏偏人又还活着,在地上嗷嗷叫着,此时听了这话,身子抽了抽,倒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陛……陛下……臣……臣……”
朱棣冷喝道:“你敢骂朕?”
周康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却还是道:“陛下……为何……”
“为何?”朱棣道:“只凭此人害民!”
他一下子定性。
“至于你!”朱棣死死地盯着周康:“你与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以为朕能容你吗?”
周康大惊,顾不得头上的疼痛感,连忙叩首道:“冤枉,冤枉……”
他其实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周康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是好官。
可以说完全符合一个好官的标准。
此时遭受朱棣暴打,他一脸悲愤,心里却有万千的委屈。
朱棣则是死死地盯着他,冷嘲地道:“冤枉,是朕冤枉了你?”
周康听罢,此时虽是恐惧到了极点,却也委屈到了极点,他振振有词道:“陛下确实冤枉了臣,臣自问自己在任上,两袖清风,爱惜百姓,视百姓为子侄,这几年来,可谓是兢兢业业,上元县因此大治,今陛下这般侮辱臣下,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绝不认为自己错了。”
说着说着,他居然昂首起来,凛然直面朱棣。
“臣乃读书人,尚知气节,陛下呼臣为贼,臣不敢接受,倒是陛下身边,却有一贼,残害百姓,只是陛下竟还懵然不知,敢问陛下,陛下难道真的不在乎天下生民是如何看待朝廷的吗?若陛下视臣为弃子,任意凌辱,臣甘愿引颈受戮,只是这世上自有公道,公道在人心之中!”
他这一番话,说的朱棣怒不可遏。
这令朱棣想到了当初,当初那方孝孺押解到了他的面前,出言顶撞,开口便是君臣大义,是所谓苍生黎民。
眼见朱棣气得发抖,朱棣便咬牙,随即目光落在了解缙三人身上,冷着脸沉声道:“三位卿家也这样想吗?”
三人没有回应。
朱棣怒道:“说!”
解缙道:“是非曲直,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胡广沉默了片刻,则道:“不如将黄仁义一案,发三司会审,到时自然水落石出,自有公论。”
杨荣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索性什么也没说。
朱棣哈哈大笑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这样说来,朕方才所言,却是笑话吗?”
解缙忙道:“臣等绝非此意。”
朱棣冷冽一笑,转头看向周康:“好一个铁骨铮铮,好一个铜心铁胆的板荡之臣,看来……是朕错了。”
周康头上的血,正一滴滴地落地,格外刺眼。
可他依旧不服,他道:“臣读圣贤书,这些年来,为朝廷效命,殚精竭虑,自上任以来,也不敢收受财货,臣不敢说臣有什么大功劳,可这些年来,为了百姓也算呕心沥血!”
“可陛下呢?陛下视臣为草芥,动辄殴打,这难道是身为君父的人做的事吗?朝中百官,对此敢怒不敢言,可今日……臣言之!”
他大声道:“陛下这些年,任用宦官,亲近外戚,何曾在乎过天下百姓?陛下只念军功,朝廷大量的钱粮,不是去周济百姓,而是拿去喂养那些边镇上的军将。”
“陛下好大喜功,督造这么多的舰船,命宦官出洋,今年巡倭国,明岁又说要巡南洋。陛下心心念念,要营造北平的行在,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臣敢问,这些钱粮,倘使稍稍周济百姓,我大明百姓,哪个不称颂陛下恩德?可陛下呢?陛下可曾顾念天下苍生?”
周康越说越大声,他似乎已经豁出去了。
我这样的大清官,爱民如子,既然皇帝你这般侮辱,今日索性说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