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应是,掉转车马的方向,往万青寺赶去。
万青寺坐落在万寿山,而万寿山又是巍峨一片的存在,下了马车,抬头一仰,纵横在眼前的是高低不一的山峰,高低不一的佛寺,高低不一的圣塔,高低不一的梵钟,林林错错,从漫天的尽头一直延伸在眼前。
秦暮雪是第一次进京,自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看着面前庄严肃穆的大片佛山,心中的敬畏油然而生,她赞叹地说,"不愧是京都圣地。"
云苏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他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低声说,"走吧,从那里上山,离正佛主殿最近。"
秦暮雪不知道路,自然听云苏的。
云苏领着她往前走,墨砚跟在后面,宝虹和星玉在知道秦暮雪安全回来后也回来了,此刻随侍在两边,也尾随在后面。
一行五个人,上了万青寺。
而此刻,万青寺光明殿后院的客居厢房里,吕止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吕如宁把他救回来,带到万青寺,让住持青丈以佛法帮他清掉了叶知秋那把剑的伤害到现在,已经养很久了,可一直不醒,青丈每次来看,都说他没事,只是在度劫。
吕如宁不明白,度什么劫。
青丈说,混沌之劫。
吕如宁想问清楚,可青丈却又不来了,每日都有固定的一个小沙弥过来送饭送药,青丈没有限制她的出行,但她却没办法出去。
再者,她能去哪儿呢?
吕子纶不在了,吕府也就名存实亡了。
吕止言受伤不醒,她也不能离身。
佛寺清静。没有外人过来叨扰,吕如宁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心经》,这是青丈为了让她打发时间给她拿来的书。
吕如宁盘坐在圃团上,手中捏着书看,偶尔会抬头扫一眼吕止言,看他有没有醒。
近一个多月都没人来打扰她,当然,除了送饭送茶送药送慰问的小沙弥。
但今天,来了人。
吕如宁听着敲门声,以为还是小沙弥,就坐在那里没动,只声音平平地道,"进来吧。"
墨砚将门推开,云苏没有立马进去,眼睛先在屋内扫了一圈,这才慢慢抬步,跨过门槛。
秦暮雪跟上。
墨砚守在门口没进去。
宝虹和星玉也守在门口没进去。
吕如宁看到进门的人是云苏和秦暮雪,惊讶地大睁着双眸,呆愣了半晌,很快的她就放下书,朝云苏和秦暮雪俯了个礼。
云苏挥手,吕如宁站起身,云苏问她,"吕止言还没醒?"
吕如宁蹙着眉摇头,"没有,一直沉睡。"
云苏面上闪过担忧,朝吕止言躺的那张大床走去,靠近床边,在吕止言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又弯腰探了探他的脉,脉搏跳动还挺有力,云苏收回手,站直身子,问吕如宁,"住持青丈有说是什么原因一直没醒吗?"
吕如宁道,"说了,说在度混沌之劫。"
云苏挑眉,"混沌之劫?"
吕如宁道,"嗯。"又道,"我其实没听明白。"
云苏说,"听不明白就算了,青丈说的话,十句中有九句是听不明白的,不过,他有说吕止言还有危险吗?"
吕如宁摇头,"已经没危险了。"
云苏面上的忧色一缓,淡声道,"那就好。"
站在原地顿了顿,目光望向外面隆冬的天空,看枯黄枝叶从高大芩树上落下来,拂过佛寺屋瓦,散落檐头,他微微沉了沉目光,轻声问,"子纶埋哪里了?"
吕如宁悲痛着腔调说,"万寿山的麒麟角。"
云苏说,"带我去看看。"
吕如宁唔了一声,带云苏离开,秦暮雪还是跟上,墨砚留下来看守吕止言,宝虹和星玉在发生了那件事后,现在真是片刻都不敢离开秦暮雪,自也跟上。
麒麟角是佛门禁地,那里埋的全是佛门高僧,不过,因为云苏老早就与青丈打过招呼,所以青丈就开了方便之门。
当然,这方便之门原不是为吕子纶开,云苏没想过吕子纶会死,在他的设想里,吕子纶最惨的情况是重伤,长期昏迷。所以他让青丈做的,就是救人,这里的救人指的自然是救活人,可在佛门住持眼里,救人的意思不单是救活人,还有救死人,超度灵魂,洗去罪孽,让他们死后得以升天,去极乐世界,是以,青丈就破例让吕子纶埋在了佛门高僧之地,如此,长埋地底的吕子纶能被佛光洗涤,净化杀戮。
云苏去麒麟角看了吕子纶,看罢,他回去,让墨砚从他书房的窗台上把那盆凤尾草拿过来。
等凤尾草拿过来,云苏接过,亲手摆在吕子纶的坟前。
他看着那个无字碑,伸手摸了摸,低声道,"这草是你生前最喜欢的,也是我后来最爱的。佛门不能饮酒,我没办法与你喝一杯,那就让这株草代替酒盏,为你栈行。"
从万寿山下来,云苏的心情就很不好了,歪在榻上,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蹙,一副生人勿近生人勿扰的样子。
秦暮雪几次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说。
伤在自个身上,别人说再多做再多也无用,还得自己努力长肉,把那伤愈合。
一路上车厢都是沉默的。
云苏闭着眼,久久的周身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到了松漠岭,他浑身的冷气终于缓了,因为吕子纶所带来的难过的情绪也被扫荡一空,他背手站在松漠岭的城墙前,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看着周边的淡薄沙漠被挖出来开成了一片绿洲,听着远处传来的嘿哟嘿哟干活的声音,他在心里说,"娘,这是儿子建给你的皇宫,这片土地上洒有大伯的血,有鹰兵的血,他们的热血洒在这里,会让这里成为最繁华之地,往后儿子会住在这里,外公哥哥们也会住在这里,我们一家人,自此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云苏在心里说完,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