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盒里的血之前就已经被茹末放干了,此时血迹斑斑的盒子里,只有一只玄金相间的条纹性蛊虫静静地在盒底趴着,一动也不动。
茹末就静静地看着那只半点反应也无的蛊虫,等了约莫盏茶时间,那个玄金相间的蛊虫突然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翅膀,然后紧接着,抖动翅膀的弧度又稍微大了一些,再紧接着,那只仿若没什么生命力的蛊虫突然猛烈地扇动起了翅膀,整个身子晃晃悠悠地腾到了半空,然后又跟醉酒似的上下幅度极大地飞了几圈,最后,摇摇摆摆地停在了闻人久的上方。
洛骁紧紧地盯着那只闪着金色淡光的蛊虫,只见那只蛊虫在闻人久上方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径直一个俯冲,停在了他还在流血的小臂上,再然后,它收起了它的翅膀,蹦蹦跳跳地在那吐了淡褐色液体的地方爬行了一圈,最后,整只蛊虫停在了那道已经开始不怎么流血的伤口上,继而猛地朝着伤口里面钻了进去。
“——呃!啊!!!”
突如其来的疼痛简直像是通过皮肉直接连通到了大脑深处,方才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的闻人久却在这一课彻底清醒了过来。凄惨的喊叫只一声就被他又强行咽回了喉咙里,只是超越了忍耐极限的疼痛却还是接连着地翻涌上来,一波一波,像是要摧毁他最后的忍耐力一般。
“殿下?殿下?世子,殿下没事儿吧?先前那声叫喊声是——?”
屋外,被闻人久那声惨叫引得担忧不已的张公公终于还是忍不住拍门问了一句,洛骁紧紧地抱着正在因为剧痛而不停挣扎的闻人久,好一会儿,却也只能从空闲的当儿对外出声安慰道:“放心罢,没什么大碍,你在外面守着便是。”
张有德也还是很信任洛骁的,见洛骁这么说,虽然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但是却也就没再询问,只是继续守在了屋外。
茹末见着正面容扭曲的厉害的闻人久,眼里神情还是平静的,随手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然后淡淡对着洛骁道:“这次蛊虫发作大约是要将近半柱香的时间的,你只要守着殿下熬过这个时候,事情便就无大碍了。今日我是背着淑妃偷着跑去来的,这个时候不回去就危险了。明日我会再寻个时间出来给殿下送几盒调养的丹药来。”
“当然,若是世子对我的药不放心,你也可以再去请一位相熟的太医过来瞧瞧。”说着,将自己的斗篷重新穿了起来,“那么今日我就先不在此处叨扰了。”
“等、等等!”正当茹末准备离去之时,突然的,那边紧闭着眼咬牙正默默承受着从血肉里传来的剧痛的闻人久却突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孤——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茹末微微停了停,侧头去看闻人久,脸上闪现出一点诧异。
蛊虫第二次入体的疼痛她早就是知晓的。几日前她用药将子蛊从体内引出来,那种疼痛就已经是极难熬的了,但是这一次闻人久所承受的,要比她那一次程度更甚。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保持自己的理智,不痛哭流泪地呻吟哀求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比谁都还要纤弱几分的太子不但没有哀嚎出声,居然还能口齿清晰地向她问话么?
“有关于贤妃的那件事——”
茹末笑了起来,伸手拉了拉自己的斗篷,不卑不亢地道:“至于这件事……为何太子不等到几日后,自己的身体大好了,我们再一起仔细地将事情讨论讨论呢?”
“今日就先告辞了。”说着,将斗篷宽大的帽子戴好了,行了一个礼,而后低着头,疾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洛骁拧着眉头看了看茹末离去的背影,但是脑中的思绪还未理清楚,怀里正在不停地折腾着的身体却又马上就将他所有的注意力又给拉了回来。
或许是因为激烈的疼痛激发了人的潜能,闻人久此时的力气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大,尽管洛骁已经竭尽所能地紧紧抱着他,但是因为怕勒得太紧伤到他,好几次险些的还是快要给他挣脱开去。
好不容易等着闻人久稍微累了一点,挣扎便小了,正准备起身拿块软布放在他嘴里,以免他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然而,还没等他动作付诸于实践,就见那头闻人久突然地回过头,然后猛地一口要在了洛骁的左肩上。
因着天气已经日渐地热起来了,是以洛骁的穿着现下也多采用了轻薄的面料,而偏偏闻人久下口得又狠,不过一会儿功夫,青色底儿的外衫就隐隐约约地染上了一圈艳色。
几乎都快要将洛骁肩上的那一块肉咬下来的时候,疼痛渐渐褪去,闻人久终于在那尖锐的疼痛感里拉回了一点自己的神智。
感受着嘴里蔓延着的腥甜的铁锈儿味,闻人久的睫微微颤了几颤,然后才极缓级缓地松了口,如同慢动作一般将头稍稍挪后了一点,垂眸看了看那个深得可怕的牙印,然后缓缓又抬了眸,淡淡地对着洛骁包含着些许无奈和完全的包容的眼神,气若游丝地勾了勾唇问道:“疼么?”
然后,只见有着俊郎轮廓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对他道:“疼。”
然后,在他微微笑着闭上眼,混混沌沌地再次陷入黑暗时,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发,然后说:“阿久,好好睡一觉罢。你若是疼了,我陪你一起便是。”
洛骁抱着闻人久,看着他终于安静地睡过去的面容,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肩膀上的那一块咬伤疼到最后都已经失去了知觉,是以倒也并不如何难受。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回到床榻上,就着烛光,细细地打量着闻人久那张精致秀气的脸。
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但是比起之前那种沾染了死气的青黑却已经是好了太多。紧皱的眉头此刻已经舒展开来了,一双浓密的睫遮挡住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鼻子还是笔挺秀气,唇……
洛骁的视线落到闻人久的唇上。薄薄的,小小的,沾染了些许血迹,看上去莫名便带上了几分妖冶。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疯狂地从心底喷涌上来,洛骁顺应着这股冲动,缓缓地冲着闻人久俯下身去——然而,就在两人呼吸交缠,缠绵得仿若分不出彼此之时,洛骁却猛地停住了,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缓慢地,又将自己一点点地从闻人久的身侧退了出去。
洛子清,不行。
这个人,是不行的。
你和他,是没有可能的。
洛骁听到心里的那头野兽在拼命的咆哮,束缚他的牢笼锁链已经摇摇欲坠,但是他除了再去为那个牢笼再上几把锁以外,别无他法。
缓缓地走到门前将大门拉开了,一抬眼立即对上了三双透露着紧张神色的眼睛,微微笑了笑,将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不合时宜的想法全部按捺下来,朝着他们点了点头:“进来罢。”
听了洛骁的话,墨兰、墨柳和张有德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喜色。先前闻人久在屋子里弄出来的那阵动静实在是让人担心,只是洛骁没出声,他们也不好强行进去。这会儿听着洛骁这意思约莫是自家主子爷终于没事儿了,两两之间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赶紧跟着洛骁进了屋子。
“先前殿下也出了一身汗,这个时候不便沐浴,你们先拿帕子给殿下擦擦身便是。”洛骁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出声吩咐道,“注意左手上的伤,别碰着水了。等将身子擦完了,记着替殿下敷药。”
“奴婢省得。”墨兰墨柳闻言,赶紧应了一声,而后各司其职,赶紧便忙活了起来。
张有德得了空闲,走到洛骁身旁,一垂眸便瞧见了洛骁肩上的伤,微微一惊,道:“世子这是也受伤了?”
洛骁微微笑着摆了摆手:“这点小伤,不妨事的。”
“都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也不能说是小伤了。”张有德摇了摇头,赶紧拿了一盒药膏来,“奴才替世子抹点药膏罢?”
洛骁想了想,倒也没有再拒绝,点了点头将外衫脱了下来。
张有德帮着洛骁再将亵衣的袖子褪下,一瞧他肩上的那个牙印,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伤是怎么给弄上去的了,一时眼眶也不由得有些湿:“世子……世子这真是……”
肩上敷了药,原先麻木的感觉褪了下去,伤口周围倒是又开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洛骁等张有德替他将药敷好了,又将外衫穿好,这才起身道:“即便是今日这东宫里没有我,公公见着殿下这般情状,想必也会同我做一样的事的。这并没有什么。”
“但是毕竟世子爷是主子,身子金贵,这……这伤……”张有德瞧着洛骁的肩膀,还是忍不住叹气。
“在太子面前,我又算得上什么主子?”洛骁将自己外衫的腰带系好,“行了,我现在身子乏得很,先去偏殿里休息片刻。太子这里就有劳公公看顾了,若是有什么事儿,千万记着过来将我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