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骁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哑声答道:“却是因着陛下错爱封了一字并肩王……异姓王一称号本就危及江山,臣自知无力担当,请殿下放心,明日我便会自请殿下废去王爵。”
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笑来:“殿下身子尚虚,还是早些休息,我去唤张公公他们来服侍殿下……只是,重生一事实在太过诡谲,轻易还是不要与外人道。我这几日会将朝中关系清列出来与殿下,之后便永生驻守瑠州,不再上京碍殿下的眼。”
又笑道:“若是殿下实在不放心与我,我自会选个合适的日子永远消失……”说及此,眼圈却是彻底红了,用力闭了闭眼,不让那些泪滚落下来,拱手道,“臣失仪了,请殿下允许臣告退。”
言罢,却是不等那头说话,站起来,略带了几分狼狈出了屋子。闻人久瞧着洛骁的背影,竟隐约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一字并肩王?闻人久的眉头一点点的拧了起来,之前的那个他,竟然能将整个江山分一半与洛骁?
他感受到心脏处一点细微的痛处,伸手缓缓捂住了胸口: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的关系究竟深厚到了何种地步?
登基十年,闻人久与洛骁的关系堪称君臣相处的模范。
作为一字并肩王的洛骁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然而皇帝对他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猜忌。十年内所有弹劾并肩王的折子都被皇帝压了下来,有一次一名言官仗着年长于朝堂之上威逼闻人久做了死谏,然而年轻的君王却依旧风淡云轻,只道一句:“想死便死,你以为你的命比得上子清的一根指头么?”自此未有人敢再在君王面前编排并肩王的一句不是。
而在洛骁那头也是一样。眼见着一字并肩王威望越来越盛,曾有心怀不轨之人暗示他拥兵自重,自立为主,但不过一个眨眼,此人便被洛骁削了脑袋挂于城门。自从,皇帝与一字并肩王之间的情谊便流传了开来,成为了众人心中的一段佳话。
可是,最近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极会察言观色的众臣发现,他们的君主似乎不再那么待见一字并肩王了。往日但凡洛骁归京,闻人久总要与他同进同出,甚至共同出宫探查民情,可这一次,莫说是一起做些什么,便是在早朝上,他们二人之间连个眼神交汇都不再有了。
心思活络的试着再写了一分弹劾的罪状,这次他们的君王没有再包庇一字并肩王,反而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番。
这是个大的讯号:大乾要变天了。
被洛骁挡了利益的世家大族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字并肩王倒下分他一杯羹,但是在那之后却又不见闻人久再有什么动作,一时间小动作不由得更加多了起来。
但是洛骁那边却是安之若素。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他再也未去过盘龙殿。
这一日,白氏去了洛骁的府邸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撑着笑意的脸,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与陛下……”
白氏心思细腻,见识也多,与龙阳一事也是略闻一二。洛骁年逾而立而不娶亲,又与闻人久形容亲密,且闻人久对洛骁也是非同一般,她心底早已猜到二人的关系,虽然并不赞同,但是这些年下来因着洛骁在他面前劝解,又见着洛骁幸福得很,也算是暗自允了。只是没想到,不过十年的功夫,一切却又生了变数。
洛骁道:“是我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现下是业果来了,娘你不用心疼我。”看着她轻声道,“这并肩王是做不得了,再过几日将这边料理清楚了,我便回瑠州。此一去大约不会再回来……至于侯府,娘亲放心,陛下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不会迁怒与羲哥儿他们的。”
白氏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帝王薄情……你……你怎如此糊涂啊!”
洛骁微微笑起来,只是眼底泛着泪意:“娘,我只是爱着他。”白氏崩溃了,伏在洛骁肩上大哭。
是夜,闻人久正坐在御书房批改奏折,张有德在一旁伺候着,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闻人久笔未停,只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张有德觉得自家的主子从上次醒来后,真是越发不近人情了。原先有洛骁陪着,还能有些热乎气儿,现下真真要变成一座冰雕了。
“陛下,您和并肩王……”话未完,却被一个冷漠的眼神封住了所有的话。
“滚出去。”薄薄的唇里吐出冰冷的字,吓得张有德微微一怔,随即却是叹了一口气,应了个“是”,沉默着退了出去。
并肩王,并肩王。他身边稍微亲近一些的人只要见了他必然要问的都是他与洛骁究竟如何——他曾经与他到底亲近到了何种地步?
洛骁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会和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亲近到天下皆知?
他如今已经三十有五,后宫里却一个妃子也无。难道这也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并肩王?
闻人久的脑袋忽而尖锐地疼痛起来,他闷哼一声撑住书案,冷汗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他咬着牙忍着这阵痛处:自他在这边醒来后,他便经常头疼——却又不单单是头疼,他头疼欲裂时便会看到许多破碎的片段,那些片段里,有无数的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有他从未经历过的事。
有着洛骁。
这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阿久!”一声带着焦急的声音传过来,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那人滚烫的手摸着他的额,“你哪里难受?我去叫太医过来!”
闻人久涣散的眼神蓦然锐利起来,他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咬着牙熬过那磨人的疼痛,眯着眼冷声道:“洛卿?这御书房恐怕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罢?”
洛骁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似乎是怔了一瞬,随即却是缓缓将手放下了,他看着闻人久,露出一个笑:“臣只是……想同殿下告辞。”
“告辞?”闻人久问。
洛骁看着闻人久,像是要将这个人的眉眼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一样:“回瑠州。”
闻人久便明白了洛骁的意思,他的心头涌起一种不属于他的悸动,他想要控制,重新拿起笔,却发觉自己竟然连指尖都在发抖:他控制不了。
“皇上放心,瑠州会成为一字并肩王洛骁的埋骨之地,臣不会再打扰皇上。”洛骁声音极轻却又极重,“只是恳请皇上看在这一世洛家毫无保留地支持您的情面下,留平津侯府一条生路。”
闻人久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落下来,鲜艳的朱砂在宣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艳丽如血,他倏然抬眼望着洛骁:“你……什么意思?”
洛骁看着这一张明明已经被融入了自己骨血的模样,这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爱人已经回来了。但是,不是。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真真正正亏欠的大乾之主,却不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去爱着的阿久。
他的阿久没了。